幻境走到最后,姜煙被蒲松齡帶去了一座墳墓前。
他這輩子不曾斷絕的考科舉,家里也沒有留下多少錢財。
墳塋看起來并沒有多好,只是稍顯規整。
劉氏在蒲松齡七十二歲時去世了,走得很是平靜。
他們早已做了祖父祖母,七十歲時蒲松齡也靠著年邁,倒是得了個歲貢生,也算是了了一場執念。
蒲松齡蹲在墓碑前,捏著衣袖仔細擦去上面的灰塵和落葉。
然后好似渾身沒了力氣,坐在墓碑邊上,蒼老如枯樹皮的手撫過,笑道“我著實不是個好丈夫。你走后,我哪兒哪兒都不舒坦。你若是能應我一聲,那該多好”
蒲松齡的話并不會讓姜煙有多感動。
失去后才懂得珍惜,這是許多人都有的心態。
說到底,不過是仗著對方不會先一步離開,有恃無恐。
如今才覺得自己當初有多不該
后悔,是最無用的東西。
蒲松齡也不是要姜煙對自己有什么感觀。
相反,他還很是欣賞姜煙的脾氣和態度。
換成是他,若是從旁人角度來看,大約也是不喜歡自己的吧。
“我名松齡,字留仙。”他靠在墓碑邊,望著遠處的大山和山下一望無際的田野,聲音變得很輕很輕。
從風中傳來的時候,像是夜里低吟的鬼怪,又似老舊收音機里的說書人“又字劍臣。”
“我啊。是白日里混沌于茫茫塵世的留仙,也是黑夜中踽踽獨行刺破腐朽的劍臣。這輩子,值了。”
姜煙不想去過度評說他的生活,只一部聊齋志異,留仙和劍臣就是中華文化史上燦爛又詭譎的驚艷一筆
“多謝先生”姜煙后退半步,鄭重的對著靠在墓碑邊,面容蒼老卻噙著笑意的蒲松齡作揖。
作揖后再起身,姜煙看到的不是墳塋和老態龍鐘的蒲松齡,而是一個翹著腳的世家公子躺在軟榻上睡覺,臉上還蓋著一本書。
在軟榻旁的花窗,除了有一支早發的紅梅,還能聽見女子低低的笑聲。
“好姐姐們,我不過是想睡會兒覺,你們怎就那么歡喜”少年摘下面上的書,一手墊在腦后,露出一張唇紅齒白的俊俏模樣。
“我們笑啊公子如今讀書不是讀,莫不是指望著這些書都倒進你的腦子里”
花窗下探出幾個嬌俏的小丫頭。
有的靈動,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透著狡黠。
有的溫和,捏著帕子躲在別人肩后偷笑。
尤其是看到少年坐起來,聽到這話瞪大了眼睛后,更是笑作一團。
“您也別惱。這有書讀總比沒有好。再說,這明日便要校考您的學問了,若是再不好好讀書,老爺哪兒可交代不了。”為首的那個小丫頭說得一本正經,還道“成了,我們姐妹也是受人之托,說過也就罷了。”
然后一群小姑娘嬉笑著跑開,消失在回廊盡頭,身影只能依稀從幾扇花窗里看到。
少年舉起手里的書,臉上帶著薄怒,又有些被拆穿的不滿,最后還是將手里的書輕輕丟到一旁的小桌上,反身坐在軟榻邊。
少年轉過身,看到姜煙,朝著她招招手“姜姑娘,許久不見。”
幻境里,姜煙是真的看著蒲松齡考了幾十年的科舉,相比前頭的幾個人,這次的確時間長許多。
姜煙其實從進入這個幻境的時候就大概猜到了是誰。
鄭燮絕對不可能在年少時住在如此華貴的屋子里。